No one should flicker out or have any doubt
That it matters that they are here
No one deserves
To disappear

今天阿玛德也是个好孩子【主教扎】

写完了!放到一篇里,之前的隐藏起来www

他们都特别好!ooc都是我的锅!

小莫没结婚设定,不搞婚后出轨【咳咳

***

科洛雷多感觉衣袍被拽住了。

刚跟莫扎特大吵一架的烦躁还没从脸上抹去,他怒气冲冲地回头看是谁这么无礼竟敢抓着他的外衣不放——然而并没有人在那里。

……是错觉,他转身继续走,这次扯外套的力度更大了些。

再回头,看到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朋友正紧抓着他外衣的下摆,银白的假发下面一张小脸莫名眼熟,气鼓鼓嘟着嘴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可恶的天才。

鬼使神差问出了口:“……莫扎特?”

小朋友重重点头,扯着他的衣服后拽像是想让他再回到后台。

“难道你是莫扎特的私生子?”

更生气地摇摇头。

“我可不想跟你的混账爹再有什么瓜葛。”科洛雷多试图抽回自己的外套,不料小朋友力气却不小,“阿尔科伯爵,把这孩子抱回去还给莫扎特。”

旁边的阿尔科一脸见鬼的表情:“主教大人,您在说什么?”

花了点功夫才搞清楚这个酷似莫扎特的小孩子只有自己能看见,阿尔科已经在悄悄祈求上帝保佑主教的理智了。而这孩子神情愈发焦躁,一个劲地拉扯他的外套,时不时往后台的方向看。

科洛雷多并非胆小之人,他也不排斥去了解神迹,或者是这幽魂的情绪感染了他,令他隐隐有那么一点担忧起后台莫扎特的情况。

……大不了再皮笑肉不笑地互骂一顿,反正等他回萨尔茨堡,莫扎特就不会再有顶撞他的机会了。

于是嘱咐嘴里念念有词的阿尔科在此等候——阿尔科倒是想问他是不是被莫扎特气得神志不清了,但不敢——自己则随小朋友回了刚刚甩上门离开的房间。

适才还慷慨激昂地拒绝他的莫扎特现在躺在沙发上,对门开的声音毫无反应,科洛雷多走近一看,发现金发青年正在沉睡……不,可能说是昏厥更为妥当,他的面色白得发青,眉头紧皱,睫毛颤动,像几天没睡过似的浓重的黑眼圈,脸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的呼吸浅而急促,一手攥着自己胸前的布料,一手无力地垂到地面。

科洛雷多只见过莫扎特的两种模样,沉迷音乐的忘我和恣意顶嘴的桀骜,不论哪个都是一团明亮的火焰,几乎能用光芒刺伤观者。

此时那火仿佛要熄灭了般微弱,科洛雷多难以相信这是几分钟前还跟自己大声嚷嚷说“绝不!”的人。

在盛怒下忽略的迹象呈现于前,科洛雷多心情有些复杂,他伸手碰了碰莫扎特的额头,被那烫人的热度吓了一跳。他的手微凉,莫扎特迷迷糊糊地蹭了下他的掌心,科洛雷多像被炉子里迸出的火星烫到了一样收回手,莫扎特为失去的清凉触感发出不满的低吟。

要是就这么把他扔在空无一人的剧院,估计没几天就能参加他的葬礼了……那个不知何时消失的小莫扎特,莫非是他求生本能的实体化?

科洛雷多短叹口气,把莫扎特抱了o,不想这明明挺高的青年却轻得令人咂舌。

莫扎特没醒,这正合科洛雷多的意,否则又要无端地耗费心力在争吵上。莫扎特定然不会接受他的帮助,即便是病魔缠绕的虚弱时刻也会硬抗到底。想到他宁可死也不愿受自己的恩惠,这认知针般戳中科洛雷多的心脏,他不再多想,抱着莫扎特走了出去。

阿尔科看到抱着莫扎特的主教,目瞪口呆,科洛雷多没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简明扼要道:“去找医生。”

然后把莫扎特放进了马车——阿尔科平日坐的位置。

尽管帮他调整了坐姿,规规矩矩的座位中央,但等马车跑起来,丧失意识的金发青年根本没法保持平衡,他东倒西歪,眼看脑袋就要撞上窗框,科洛雷多伸手挡住。可一直盯着他随时准备保护他脆弱的脑瓜也很累人,科洛雷多看他没有要清醒的意思,索性坐到他旁边,一手环过他的肩膀,把他往靠近自己的方向拨了拨。

结果莫扎特的头挨上了科洛雷多的肩膀,灼热吐息拂过他的颈项,令他不自在地偏了偏身子,但没把莫扎特推开。

主教在维也纳的宅邸,即便没有邀请客人,客房也是打扫停当的,因此科洛雷多亲自将莫扎特搬进了其中之一,就把他留给女仆照料。

科洛雷多知道今晚铁定无法获得安稳的睡眠,于是他换了衣服去了书房,试图用堆积的公务挤掉莫名其妙的担心。

科洛雷多担心莫扎特?

真是个主语、谓语、宾语全都异常不协调的句子。


直到东方泛白,科洛雷多进展缓慢的公务处理才被敲门声打断,他不知道这是报喜还是报丧,顿了片刻沉声道:“进来。”

敲门的是女仆长,年逾不惑的女性满脸为难:“主教大人,莫扎特先生醒了,但是……”

闻言科洛雷多如释重负,而后又抓到了这转折词:“但是?”

“他醒来后就吵着要走,还打翻了药……”女仆长偷瞄主教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

科洛雷多冷着脸往莫扎特所在的客房走,刚走近就听到某人吵吵闹闹,间隙还夹杂着几声咳嗽。

他打开门,看到金发青年正被男仆拦在床边,嚷嚷着问“我的衣服呢!?”,往下看,他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素白的脚面陷在驼色的长绒毛里,附近一滩污渍,应该就是打翻的药。

“科洛雷多……主教,”莫扎特看见了他,眯起眼冷笑,“您这是绑架?”

仆人齐齐看向门口,科洛雷多没理会他的挑衅,示意仆人们退下,低声命女仆长再去煎份药,女仆长点头,并在离开时贴心地关上了门。

现在屋里只剩他们两个,莫扎特抱着手臂瞪他,脸上依然是病态的潮红,虽然屋子里的壁炉烧得很旺,但仅穿睡衣的他还是在微微发抖。

科洛雷多看他的裸足,觉得碍眼:“去床上。”

“……我不!”莫扎特像以前一样气势汹汹地往他跟前逼近。

科洛雷多低头瞄了一眼,向前一步站在地毯边缘,保证莫扎特不至于冲到冰冷的地板上,再抬眼看他企图营造威压的虚张声势:

“我一分钟都不要在您的宅邸多呆!”

他的眼里还有不服输的光,气势勉强算足,但缺乏体力支撑,莫扎特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大逆不道的宣言就一个腿软往下倒——被科洛雷多条件反射地抱住。

莫扎特想挣开,可实在没力气撼动科洛雷多的胳膊,他又气又急,开始剧烈咳嗽。

科洛雷多支撑着他的身体,等他安静下来后,凉凉地说:“一分钟过去了。”

莫扎特气结,但科洛雷多扶着他往床那边走时他没抗拒,比起尊严全无地靠在主教臂弯里,当然是在床上坐着更好。

而且“高贵的主教大人”竟然帮他盖被,他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但喉头灼烧的甜腥做不得假,莫扎特忍住咳嗽的冲动哑声道:“即便您把我关在这里,我绝不会再做您的仆从。”

科洛雷多嗤笑:“你也太高估自己了,我虽知道你的选择愚蠢,倒还不至于为此不择手段。”

“那我现在可以离开了?”

“就你的身体状况,还没出大门就要倒下了吧,”科洛雷多嘲讽道,“我可不想多个收尸的麻烦。”

莫扎特不怒反笑:“我尽量……死远一点。”

他发出一声压抑的轻咳,凌乱的金发随着低头的动作给他苍白的面孔投下灰暗的阴影。他的笑意空虚,死气沉沉,宛如对自己的末路已认命。

科洛雷多见惯了莫扎特目无礼法肆意顶撞,哪怕在权贵面前也要驳斥一二,反而见不得莫扎特这丧失斗志的软弱颓废,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凛然道:

“你还不想死呢,做什么看透命运的样子,若真愿赴死,何必让那小孩子来找我。”

“……小孩子?”莫扎特打开他的手,“什么小孩子?”

“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科洛雷多犹豫着说出自己的猜测,“你的灵魂?”

莫扎特震惊地扭头看向房间的角落,银发的小朋友正趴在地上勤奋地写乐谱:“您能看见阿玛德?”

科洛雷多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他摇摇头,追问:“阿玛德?”

“……从没有人看到过他,”莫扎特没回答他的疑问,神情恍惚地喃喃自语,“母亲不能,父亲不能,姐姐也不能……为什么,为什么主教大人能看到……”

阿玛德消无声息地走到床边仰起头看他,一双湛蓝的眼睛澄澈见底,莫扎特的情绪倏然激动起来,他抓住阿玛德的红色外套咬牙道:“吸干我最后一滴血的是你!但你竟不想我死的吗……也对,我死了,你也完了……”

他一边笑一边咳,语气全是痛苦的自嘲。

若不是科洛雷多也见过那被称为“阿玛德”的小鬼,他要认为高烧使得莫扎特失心疯了。

此时敲门声响起,科洛雷多料想是重煎的药好了,他过去把门打开了三分之一,接过碗,冷冷瞥了眼送药的女仆,成功吓退了她的好奇,关门。

莫扎特怔怔看他,眼圈发红,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阻止。

待他停咳,科洛雷多把药碗塞到他手里,尽量放缓了声调:“我带你回来不过是想挽救你的性命,否则谁来完成那些还是半成品的曲子呢?……仆从什么的,我并无此意,等你身体恢复,随时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

主教大人姿态放低至此,莫扎特有再多关于自由平等的言论也说不出口了。他两手捧着药碗,良久,慢慢把苦涩的药汁喝下去。

科洛雷多不会承认自己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是莫扎特无声的同意。


***


莫扎特的状况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精神百倍跟当年那个刺头没啥区别,比如有天科洛雷多正在书房处理来自萨尔茨堡的信件,金发青年直接推门而入,两人面面相觑。

先回神的科洛雷多皱眉训斥道:“……敲门,你的礼节呢,莫扎特?”

“我没想到您会在……”莫扎特攥着门把手嘟囔,语气倒像是科洛雷多抢了他的地盘,“玛丽安说这时间您应该在起居室享用下午茶……”

“玛丽安?”他当然不会花心思在记忆仆人的名字上。

莫扎特立刻抿嘴不再说话,眼神飘忽地去瞅书房另一边的钢琴。

科洛雷多看他脸色虽还发白,但嘴唇上有些血色,并非之前那种站都站不稳的虚弱之态。再看他左手捏着写得满满的纸张,心下了然,挑了挑眉继续写回信。

莫扎特自是不会在沉默中逃跑,犹豫半分钟已是他的极限:“我记得钢琴只有这里才有……”

“嗯。”气定神闲地应声,笔下不停。

“……”莫扎特知道这人是故意不接自己的暗示,他撇撇嘴,直接提出要求,“那请让我借用。”

科洛雷多没回答,他当这是默许,径自走过去打开了纤尘不染的琴盖,指尖轻柔地掠过象牙琴键——他曾以为不再有机会触碰的琴键,试探性地按了一下,惊讶于精确的音准,不禁看向书桌边不为所动的男人,据他所知科洛雷多这次来维也纳并未带乐师随行。

这可能是个体贴周到的示好,也可能是个完美主义的巧合。

莫扎特懈怠去想,他在钢琴前坐定,久违的喜悦充盈着他的胸腔,为那点急促不稳的呼吸和略高的体温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他把乐谱放到谱架上,冲阿玛德笑了笑:“我们开始吧。”

洋溢着饱满热情的音符流畅地倾泻而出,他弹得异常熟练简直不像是新作的曲子,跟前的乐谱不过是摆设。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旋律中,忘了旁边还有观众。

因此科洛雷多可以光明正大地偷看他。

演奏中的莫扎特闪闪发亮,阳光透过窗户温暖地洒满他全身,他的表情一如既往是张扬的快乐,那些同样散发着金子般光泽的音符如同有实体一样遍布了整个书房,紧凑而华美的曲调里是明朗生机,尽管作曲者苍白消瘦疾病缠身,他仍然在赞颂生命。

科洛雷多不知不觉停了手头的工作,专注地聆听,甚至一度闭上了眼睛。

然后旋律开始支离破碎,科洛雷多疑惑地睁开眼,便被许多琴键同时按响的巨大噪音震得心跳一乱——莫扎特双手压在钢琴上,努力想撑住身体不要倒下。

他咬着牙,面白如纸,手臂颤抖,一瞬间科洛雷多看到那个被称作阿玛德的孩子正挂在他的胳膊上,仿佛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下一瞬间,那里只有莫扎特,摇摇欲坠。

……到了坏的时候。

在莫扎特倒下之前,科洛雷多扶住了他,他像是才发现科洛雷多也在这里似的惊诧地瞪大了双眼,随后那蓝得透明的眼睛里涣散开茫然。

“再等等……”他嗫喏道,目光汇聚在虚空,“这曲子马上就要写完了……我还有小提琴协奏曲要写……还有歌剧……”

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莫扎特的体温高得不正常,科洛雷多懒得理会他在絮叨什么,沉声问:“你还能走吗?”

“……主教大人?”莫扎特稍微清醒了点,条件反射地发出虚弱的嗤笑,“我要是能走,哪会在您的宅邸多呆?”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舌尖滚过什么混账话,他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张张嘴又闭上。

科洛雷多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习惯了目无尊长的小混蛋试图说点非常不习惯的话,若是之前他倒是会饶有兴趣地等他服软,但此时他无意跟病人过不去:“……既然你不能走,那别嫌丢脸。”

话音未落他就把来不及反应的金发青年打横抱起,腹诽这人的体重怎么好像更轻了。

莫扎特瞠目结舌,被抱出书房才找回自己的声带:“……草!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爆出的粗口和称谓的改变让科洛雷多蹙眉:“老实点,不想摔下去被人看笑话的话。”

走廊上目睹这幕的佣人眼珠子快瞪出来了,科洛雷多一记眼刀:“去找医生!”

女仆颤声应是,急忙往医生的房间跑。

莫扎特停了力度可忽略不计的挣扎,自暴自弃假装尸体,悄悄瞅了瞅主教坚毅的面孔,恐怕自己死在眼前也不会崩塌的沉稳冷峻——或者只是单纯的笃定这绝非死亡的阴影——从另一种层面上来看,也是非常令人安心了。

他晕乎乎地想,将脸上的热度归结于高烧。

科洛雷多乐得他安静,大步流星把莫扎特送回了客房的床上,见他垂着眼睫头扭向另一侧,心知他不愿自己的脆弱暴露人前,转身要离开,却感觉衣袍被拽住了。

……这强烈的既视感。

科洛雷多回头,看到的并非是预想中的银发小朋友,而是莫扎特。

金发青年不看他,纤长五指纠缠着鲜红布料,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蜿蜒清晰,手指一边细微颤动,一边固执地不肯松开。

科洛雷多伸手覆上那只手,感受到那像冰一样冷的手瑟缩了下想要抽离,他稍微用力地握住:“……我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带着丁点儿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安慰。

莫扎特还是不看他,但松了手,用鼻子咕哝了个简短的单词,科洛雷多听不清,可也能大致猜到是哪个词。

科洛雷多浅笑着摇摇头,退到窗边站定,医生就进来了——见主教在场,慌张行礼,科洛雷多示意他快点看病。

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检查了莫扎特的体征后听说他去了书房弹钢琴,气得吹胡子瞪眼:“跟您说了多少次,不要稍有好转就到处乱跑,您需要静养!让您在床上写谱子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最好连这也不要做就老老实实躺着!真不知道您是要音乐还是要命!”

“……音乐就是我的命。”莫扎特轻声说,语气倔强而单薄。

医生顿了顿,叹口气问他今天的药吃了没,得到否定回答后便说要调整下药方退了出去,科洛雷多紧随其后询问具体情况。

“恕我直言,莫扎特先生这病本就是过度劳累作息紊乱导致的,若他本人不愿改变生活状态,那即使熬过这次,也无法避免下次……”

科洛雷多沉着脸点点头,医生告退,他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片刻,思考。

……只要带他回萨尔茨堡就能解决这个隐患。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露出一抹苦笑。


***


莫扎特曾向科洛雷多解释阿玛德的存在——用他自己也搞不清的稀里糊涂的描述。

就科洛雷多个人经验来看,阿玛德类似于报丧女妖,当莫扎特濒临死亡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寻求帮助,虽然不明白选择自己的理由为何,但他还是希望这小朋友不要再现身了。

这天半夜感觉有人在拍自己脸,惊醒看到阿玛德面无表情地杵在床边瞅自己,饶是大主教也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恐怖,再想想阿玛德出现的意味,科洛雷多猛地翻身下床,捞起阿玛德跑向莫扎特住的客房。

他有着普通儿童的热度和重量。

开门前科洛雷多先做了个深呼吸,放下阿玛德,推开虚掩的门。

然后他觉得自己的心脏被冰刃穿透了。

莫扎特倒在地毯上,裸露出来的皮肤白得跟他所穿的睡衣别无二差,寒凉的月光为他镀上不似这人世的淡青,他一动不动,胸口也不见起伏,仿佛要融化在月色里。

这是个噩梦……如果是就好了。

科洛雷多走过去,单膝跪地,抬手去探莫扎特的鼻息。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是迅速而稳健的,但其实手在颤抖,短短的距离像走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我还没死呢!”

躺着的人突然说话,一双蓝眼睛亮晶晶地盈满得意,他很是欣赏科洛雷多震惊的表情,笑出了声。

巨大的紧张和倏然的安心让科洛雷多脱力地坐到地上,听着某人乐不可支的“吓到您了吗?”,像个小火星蹦到了蛰伏的愤怒上:“你这该死……!”

他把剩下半截发音咽回去。

莫扎特倒是好脾气地收了笑,眼里却还是满含笑意。他看主教平时一丝不乱的金褐色头发散落在脸侧,紫色睡袍带子没系,坐在地毯上用胳膊肘拄着膝盖,喘着粗气挖空心思想找几句不那么难听的脏话骂人。

莫扎特没见过这样的科洛雷多,他总是衣冠楚楚高人一等,哪怕跟女人亲热被自己撞个正着也从未与“狼狈”两字扯上关系,可此时的他,略显狼狈。

“您……跑过来的?”

得到一声冷哼,科洛雷多在这夜半时分经历了心情的大起大落也无意再站起身端主教架子:“还不是那个阿玛德……你不睡觉躺地上装什么……”

“……死。”莫扎特笑嘻嘻地接下他说不出口的词,“我只是想去拿几张纸,结果摔在地上没力气爬起来啦~”

他说得轻松,科洛雷多眉头紧锁:“医生不是让你老实静养?”

说着伸手摸了摸莫扎特的额头,确定温度正常才打消去中断医生睡眠的念头。

被这意料之外的接触搞得有些窘迫,莫扎特偏了偏头,看到正趴着奋笔疾书的阿玛德,无奈轻笑:“太多了,那些音符在脑子里盘旋,不写下来我就不得安宁,所以我非写不可……”

科洛雷多不知道莫扎特也是能跟他心平气和地叙述心里想法的——他要么无礼顶撞话里带刺,要么冷嘲热讽等他出丑——现如今,他俩一个坐在地上一个躺在地上,竟令固守的阶级壁垒开始模糊。这种微妙的失控感拨弄着科洛雷多的神经,他既期望这罕有的安宁平衡能长久持续,又恨不得马上打翻这虚假的和平。

壁炉按照他的要求烧得很旺,大概刚添过柴,噼啪作响。

“……之前提的建议依然有效,”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不像在施舍,“跟我回萨尔茨堡。”

莫扎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受伤刺痛了科洛雷多,随后转化成他熟悉的讽刺讥诮,只是这次嘲弄的对象不是他:

“……我真傻,竟然以为您的想法已经改变了,以为您能理解我,能够……!”

他像被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话哽住一样戛然而止。

“这是为你好!”科洛雷多急道,“你一个人无法在维也纳生存下去!”

“为我好?!”莫扎特气极反笑,“您不过是想让我成为您那黄金牢笼的收藏品之一,把我的才能当作私有物炫耀,到底是为了谁您心里有数吧!”

“事到如今你还……”科洛雷多嗤笑,提高了音量,“我救你性命不是为了让你再糟蹋的!”

“……那您大可叫人把我丢出去。”莫扎特冷声道,“我不稀罕您的怜悯。”

科洛雷多站了起来,莫扎特翻了个身背对他。

瘦削得近乎棱角分明的背影,轻微战栗的肩膀,固执的骄傲和拒绝。

科洛雷多忽地感到疲惫。

他穷尽一生去探求真理,用理性阐释万物,可是莫扎特宛如跳脱于世界的常理,是个无法解释的谜团。即便在这种纯然弱势的情况下,依旧胆敢挑战他的权威,践踏他的好意。

身为主教的自尊阻止了他辩解真意,或许正如莫扎特所说,不过是加以粉饰的禁锢宣言。

他应该甩门而去,让莫扎特为自己的不识抬举付出代价。

但他只是站在原地,看那个天才一点点蜷缩起来。

“……主、主教大人?”捧着柴火的女仆怯生生的声音地打破这窒息的安静。

科洛雷多转身,神色威严与平日无异:“去找男仆把他弄回床上。”

言毕头也不回地离开。


***


他俩总在争执。

认识这么多年,唯一一段和平时光是建立在莫扎特病弱的基础上,而这病弱也没法维系那易碎的和平。

科洛雷多几天没见莫扎特,只要想避开,还是能够做到的——他把工作搬到了卧室,同样有宽大的桌子和充足的阳光,若是打开窗户偶尔还能隐约传来一点钢琴的旋律。

后来莫扎特的病情恶化了,阿尔科尽职尽责地汇报,那位不知好歹的音乐家正病怏怏地窝在床上没力气制造响彻整栋房子的噪音了。

于是科洛雷多得以无障碍地重新踏入书房——明明是他的宅邸。

他的书桌是一贯的干净整洁,而钢琴附近则完全相反,画满了音符的纸张散乱在琴盖和地上,在等待创作者回来将它们一一完成为伟大的乐章。

他特意叮嘱过女仆长不要丢掉任何一张纸。

科洛雷多拿起来看,脑内响起恢弘绚烂的交响曲,轻快活泼的小步舞曲……小提琴协奏曲?

他去取了自己的小提琴,断断续续拉响这仅是片段的曲子。

起先艰涩不堪入耳,随后逐渐纯熟地将音符顺畅连接,明朗短促的开篇后是清丽柔和的主题,仿佛是对情人叙述的绵绵细语,春风般和煦,在解冻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波纹。

周围没人,科洛雷多放任自己沉醉在音乐的魔力里。

直到被轻缓的掌声打断。

白衣的作曲家靠着门框,脸上血色全无,像个一戳就破的幻影。见科洛雷多停了拉琴看过来,面带恼羞成怒的风雨欲来,在他开口训斥之前先道无辜:“我敲过门了,您没听到而已。”

他曲起食指再次敲了敲门板,声音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我不知道您的小提琴拉得这样好,您应该去做首席小提琴手而不是主教……啊,这是称赞不是侮辱。”莫扎特唇边噙笑,用一种介乎惊喜和哀叹之间的语气慢慢地说,好像缠绵病榻令他忘了上次的针锋相对,仅为眼前的发现而心生愉悦。

对他来说,主教什么的远不及一个乐手的价值。

科洛雷多沉默地放下小提琴。

“您不继续了吗?”莫扎特面露遗憾,“如果没听错,您拉的是我的曲子吧。”

……科洛雷多捏着琴弓不做声,被这小混蛋抓个现行的感觉不亚于被甩个耳光,尽管他没有过被甩耳光的经验。

莫扎特不在意是否得到回答,自顾自地下了结论:“原来,您是喜欢我的音乐的。”

“……你哪来的自信。”勉强维持了语调的冷硬。

“音符不会骗人,我确确实实听到了您对这曲子的珍重,”他笑了笑,用更加遗憾的眼神看他,“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那给您的小夜曲我就会写首美妙的小提琴独奏曲,保准是您这昂贵的琴从来没奏响过的仙乐……如果您早点告诉我,或许……算了,那就不是您了。”

他的声音渐渐低垂,人也顺着门框滑坐到地上。

科洛雷多顾不得因这番剖白而加剧的困窘,慌忙过去查看,莫扎特摇摇头:“太晚啦……我就要死了。”

他伸出食指摇摇晃晃地指向天花板,喘着气说:“您看,死神的镰刀悬在上面呢。”

莫扎特露出神经质的虚幻笑容,呼吸急促得像随时会断裂。

科洛雷多抓紧他冰凉的手,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莫扎特,看着我。”

金发青年迟钝地将视线聚集在他脸上。

“你不会死的,”他笃定而清晰地说,“你还有未完成的曲子,还有没实现的目标,难道你要选择顺从地死去这一容易的道路吗……那不是你。”

他的掌心温暖,热度一点点渗进莫扎特的皮肤。

“……我喜欢听您这么说,”他虚弱地回握住科洛雷多的手,眼里多了点神采,“您在身边的时候,死神的铃音都远了许多。”

他轻轻笑了。

“……我还想听您拉小提琴。”

这是莫扎特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


***


科洛雷多把莫扎特搬回了自己的卧室。

于是他知道了负责照料莫扎特的红发女仆叫玛丽安。

可怜的少女不明白为何给高烧的音乐家换个额头上的毛巾就会被主教大人用极度寒凉的目光注视,依照大夫的吩咐探了探温度就被一记冷哼吓得毛巾都掉了。

“……笨手笨脚,”科洛雷多斥道,“出去。”

玛丽安战战兢兢应是,退出去后想到自己很可能要被辞退差点哭鼻子。

科洛雷多毫无愧疚地接手了她的工作,重新洗了洗毛巾,拧干,叠好,拨开莫扎特凌乱的金发,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发现这比处理公务更好地缓解了他无法自抑的心烦意乱。

莫扎特时不时会冒出几句呓语,夹在短促的呼吸声中含糊不清,能分辨出的不过“父亲”、“姐姐”等几个单词。

科洛雷多攥紧十字架抵在自己的前额,纹路微微刺痛他的手掌。

他诘问,他祈祷。

睁开眼时看到阿玛德坐在床脚看莫扎特,又掉过头来看科洛雷多,那双与莫扎特一模一样的湛蓝眼睛里满是悲悯和惊惶。

“……你不会死的,”他对阿玛德说,也对自己说,“你不会死的。”

小朋友不说话,只是向他凑近了些。

科洛雷多伸手轻抚他银色的假发,并未遭到拒绝,他微妙地感到自己也被安慰了。

“……我不在的时候能把他托付给你吗,”他说着自己都觉得愚蠢的话,“看着他点,别又因为劳累过度倒下。”

阿玛德则郑重其事地点头。

科洛雷多不禁一笑:“莫扎特小时候竟然这么乖的吗,真希望他能保留这一优点……”

他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阿玛德聊了聊,奇妙地令情绪平稳了很多。

医生进来时阿玛德消失了,检查了莫扎特的状况后,长叹一声说要看他自己能不能撑过今晚了。

科洛雷多坚信这绝非莫扎特的终点。

但这绝对是他度过的最长的一个夜晚,他守在莫扎特身边,看他痛苦挣扎,那苦楚成倍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科洛雷多命人去取了他的小提琴。

他放慢了节奏拉响白日里的那首曲子,小提琴音圆润明亮,倾诉情思。

……科洛雷多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演绎莫扎特谱写的旋律时融入了怎样的感情,琴弦尖锐地划过一个魔鬼的颤音。

“……我错了,”莫扎特无力抬手堵耳朵,只能皱着脸苦大仇深地嘟囔,“您果然还是讨厌我的音乐。”

然后他收获了一个安抚的吻。

落在唇上的那种。

他觉得拼命循着音乐醒来非常值得。


***


莫扎特的身体恢复了,科洛雷多也启程回了萨尔茨堡。

送走主教大人,霸占人家宅邸的天才很高兴总算没人对他几时睡觉作指示了,他决定要通宵作曲来庆祝。

……结果才写了两首就被阿玛德抢了笔,小朋友冲床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该睡了。

莫扎特抱头哀嚎:“你是被他收买了吗!这是背叛!背叛!”

阿玛德举着笔不为所动。

“……好好好!我睡就是了!”瞪眼从没赢过阿玛德的莫扎特妥协认输,钻进主教卧室的被窝里撅着嘴抱怨阿玛德吃里扒外,说没几句就开始上下眼皮打架。

科洛雷多的气息包围着他。

莫扎特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


马车上,科洛雷多打开了临行前莫扎特塞给他的信封。

不出意料里面是乐谱——科洛雷多小夜曲。

他笑了笑,再看里面夹的半张信纸,是某人张扬的笔迹:

“荣幸吧,本大爷心甘情愿给您写的小夜曲!下次见面您要拉给我听!还有,我保证很快就会带着新歌剧去萨尔茨堡公演,您可要做好准备!”

后面又用小字补了一句:“不准跟女人厮混!”

……愈发目无礼法了。

科洛雷多好气又好笑,拿了谱子看,轻轻哼起旋律。

阿尔科表示他想去跟马车夫坐一起。


END


作者P话:这篇的灵感就来自于假面舞会那里,主教拉了一下阿玛德……于是就想如果阿玛德也想小莫活下去可能就会去拉主教吧wwww

本来只想写个3k字小短篇,结果噼里啪啦收不住就ry

德扎真好!乌豆真好!表哥真好!

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看次现场………入坑太晚哭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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